胡方松:南先生是温州的一面文化旗帜
作者:本站       来源:本站       字体:       打印文章       双击鼠标可滚动屏幕

 

编者按

本文源自东方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的《万里无云万里天——口述南怀瑾》,转载自温州南怀瑾书院公众号

胡方松,笔名公木,1944 年 9 月生于温州。从事新闻工作几十年,资深媒体人,高级编辑,曾获中国新闻奖。曾任温州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温州市廉政办公室副主任,历任《温州日报》农村部主任、《温州日报》副总编辑、《温州晚报》党委书记兼总编辑,主持创办《温州晚报》,参与创办《温州商报》、《温州瞭望》杂志、《世界温州人》杂志;与温州模式有缘,从 1980 年开始,亲历、参与和报道、见证温州农村改革试验 20 年,撰写过大量温州农村改革试验的新闻报道,先后编著和合作编著出版《怀师!怀师!——深情缅怀南怀瑾大师》《温州模式丛书》《温州之路丛书》《世界温州人丛书》《温州评判》《半岛梦圆》《温州模式再研究》《温州民间金融风暴》等书。

 

20 世纪 90 年代初,胡方松先生任《温州日报》副总编辑时,因为报道金温铁路,开始了解南怀瑾先生。此后在很多重要时间节点,他多次安排记者对南怀瑾先生进行采访或刊发相关报道,并在南怀瑾先生去世后,编著出版了《怀师!怀师——深情缅怀南怀瑾大师》纪念文集。此次访谈共计 5 小时左右,围绕他和南怀瑾先生的交往以及对南怀瑾先生的评价等问题展开。

多次采访报道南怀瑾先生

记: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南怀瑾先生的?如何知悉的?

 

胡:第一次了解南老怀瑾先生是在金温铁路开工建设前夕。金温铁路开工于 1992 年 12 月 18 日,它对温州人来说是一个百年的梦想。所以为了赶在开工之前写一篇记述温州人百年梦想成真的稿件,我(时任《温州日报》副总编辑)和记者金丹霞、沈迦三个人一起采访,写了一篇长篇通讯《大半个世纪的企盼》(刊发于《温州日报》1992 年 12 月 12 日周末增刊),里面写了有关南老先生如何催生金温铁路的简要过程,大概一千多字。比较多的了解,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当时(1992 年 11 月 12 日)南老先生为了金温铁路专门和浙江省地方铁路公司合资,注册登记浙江金温铁道开发有限公司,公司 80% 的股份是南老先生的。

 

记:能和我们说说当时是如何采访的吗?

 

胡:当时是采访与南老相关的人物,采访了很多人。我和金丹霞、沈迦三个人,有时是一起采访的,有时是分头采访。丹霞和沈迦做了大量工作,大量的采访是他们做的。例如去浙江省金温铁路指挥部采访,采访了原铁道部副部长李轩,还采访了当时非常关心金温铁路建设的国务委员兼公安部长王芳的秘书,后来又采访了中国外贸运输公司温州办事处经济师李子元等人,由此对南老先生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记:您与南怀瑾先生初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胡:1993 年夏天,浙江省报业协会组织了一个新闻代表团,出访东南亚,途经香港,当时是经香港《文汇报》台湾版主编王大兆(祖籍温州,著名学者王季思之子)联系。王大兆和南老先生相差二十多岁,两人是忘年交,关系比较好,他打电话给南老先生,询问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南老先生,南老马上就同意了。于是,王大兆陪着我和当时带队出访的《温州日报》党委副书记朱嘉富前往南老先生的家里。他当时住在香港坚尼地道的寓所。南老先生听说我们来自温州,对我们非常热情,还请我们在他家里吃晚饭。

 

记:您对南怀瑾先生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他精神状态如何?你们是用普通话沟通的吗?在这次见面过程中具体谈了什么?

 

胡:我们是作为后辈慕名去拜访南老先生的,我那年不到五十岁,南老已七十六岁了,还特别有精神。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板挺直,穿着一条灰色长衫,目光有神,头发乌黑茂密,颇有仙风道骨。当时澳门商会会长马万祺的女儿马有慧也在南老先生那里打坐。我们把温州的改革发展情况向南老先生做了介绍,对他关心和投资金温铁路表示了深深的感谢。说到最后,问他有没有想把自己一生作个总结,作个记述,像传记那样,写下来,写一本书,说我们报社愿意支持帮助。南老先生听后表示感谢,说以后再说吧。

 

当时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从其他地方来拜访南老的两个人,一共五个人在他家里,一张长方桌子围了一圈吃饭。南老先生吃的是小碗,饭菜也很简单,就是米饭和青菜这些。记得王大兆插话说,无论是谁,到南老先生家里吃饭都不用付钱。对此,南老先生自我调侃说,“我家就是‘人民公社’”。

我们和南老先生都是用普通话沟通的,没有讲温州话。乐清那边的口音与市区鹿城这边的口音相差有点大,说了未必听得懂。

 

南老先生谈到自己时,说他一生很复杂。南老先生于 1985 年离台赴美,那是不得已的。当时在台湾受一个政治案件的牵连,南老不得不从台湾出走。据说蒋经国还曾讲过一句话,是直接针对南老的:“我们这里又出了一个政学系。”因为当时南老在台湾讲学的影响越来越大,吸引了很多国民党高官,包括一批高级军官,以及后来李登辉办公室主任苏志诚等。南老先生觉得自己不走的话就会有生命之忧,所以就于 1985 年避走美国。后来蒋经国病死后,南老先生才离开美国到中国香港定居。

 

南老先生学问丰富,说话内容很有哲理,有些话听完后还要再想一想才能领悟。

 

他会以讲故事的方式去说,谈话很轻松,也比较幽默。讲《论语》《孟子》的时候,他都有自己的理解,自成一家之言,不像一些老师只会照本宣科。所以每到礼拜六晚上,学生满座,上至高官,下至平民,都愿意听。

 

记:这以后还和南怀瑾先生再见过吗?

 

胡:这次是唯一一次见面,后来和南老先生就没再见过面了。但是后来我当《温州晚报》总编辑的时候,发现有关南老先生的事情,都会安排记者去做报道,派记者到香港采访时都要嘱咐去拜访南老先生。

 

记:能谈谈那几次报道的具体情况吗?

 

胡:1997 年南老怀瑾先生八十岁诞辰,我想为先生做点事情,最后决定在报纸上刊登一篇纪念文章,标题是《南怀瑾先生的日常生活》,内容是编发南老的学生侯承业教授撰写的《南怀瑾的理念》中有关南老日常生活的部分。

 

1997 年上半年《温州晚报》开展“香港回归万里行”特别采访活动,我们的记者从北京天安门广场的香港回归倒计时牌挂上开始,一直采访到 7 月 1 日香港回归为止,历时一个多月。晚报记者郑雪君和夏海鹏在 6 月 25 日左右要去香港做采访,我交代他们,到香港后,一定要去拜访南怀瑾老先生,他是爱国爱党人士,早就盼望香港回归祖国,他一定有话要说,所以一定要去采访,然后还向他们交代如何联系采访。6 月 28 日,他们专程去拜访南老先生,采访了两个小时,发回来一篇报道,可惜的是写得简单了一些。两人告别时,南老先生给他们送了三本书——《论语别裁》(上、下册)和《易经杂说》。

 

图片

《温州日报·周末增刊》1992 年 12 月 12 日用一个整版的篇幅报道金温铁路开工,首次刊发了南怀瑾先生的照片并介绍了他对金温铁路的贡献

我们现在对南老先生还认识不足

记: 南先生晚年一直没有回家乡温州,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胡: 南老先生一直没回过温州,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个恐怕不大好说,因为南老本人没有说过,好像也没有人透露报道过。据个人的推测,可能与以下几个因素有点儿关系。

 

其一,可能与南老父亲的身世有关。在 20 世纪 50 年代初期,南老父亲被当作善霸地主抓了,还被判刑劳改,后来在临平的一个劳改场里去世了。当时家庭成分的划分,包括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 地主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 南老的父亲被划分为善霸地主, 那是要被镇压的。 现在我们都讲南老先生好,过去是没有人敢讲的。因为父亲没有平反,如顶着一个 “善霸地主”儿子的帽子回温州,对于南老先生来说应该是不可接受的。我想,这有可能是一个最主要的因素。

 

其二,可能与当年的一些流言有关。南老是金温铁路的催生人,为温州人百年梦圆立了第一功。特别是,南老投资金温铁路,催生金温铁路,他没有为自己赚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安排一个人,只是想为温州、为国家做一件有意义的大事。这样一个老人,在任何时候都值得我们尊敬,值得我们赞美。可在金温铁路开工后不久,特别是国外贷款因国内银行不愿担保而无法办理之后,南老在金温铁路有限公司的股权两次减持,从一开始的 80%,减持为 50%,再减持变成 25%,公司由以南老为主变成国家为主,社会上居然出现了一些污蔑南老的流言蜚语,有的说得非常难听。这些流言蜚语,也有可能传到南老耳朵里,伤了他的心,也极大地损害了温州在南老心中的印象和形象。

 

其三,还可能与当年邀请的力度不够有关。南老先生晚年从香港回内地,决定在江苏吴江定居并办学, 不仅是那里环境好, 还因为当地政府更重视、更有气魄和力度, 愿意拿出三百亩地。最终南老没来温州而去吴江,这对温州来说是非常巨大的损失。后来温州两个老领导到吴江拜访时,曾当面问过南老,为什么不到温州而选择在吴江定居办学,南老只回答了一句: 温州能给我那么多地吗?当然,我说的这三个因素,都是一家之言,推测之言,不足为据,仅供参考。 如果无意中得罪什么人了,那就先说一句抱歉。

 

记:您与南老先生的家人是否有接触?据您了解,在家人眼中,南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南老先生一共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曾经和他的第二个儿子南小舜以及他的孙子南品仁有过接触。南小舜以前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中医。他和南先生另外五位子女对南先生爱国爱乡的行为都很尊重,都认为父亲是文化导师。怎么证明呢?

 

南老的六位子女,曾于 2012 年在台湾《旺报》和《温州日报》都公开刊登了一个联合声明,说南老先生生前所有的权益包括资产、留下来的图书等等,全部捐献,并成立一个基金会,而他们自己一分钱不要。从这一件事中,就可以看出在家人眼里,南老先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是一个值得全社会尊敬、也值得子女爱惜的文化大家。

 

记:部分人对南怀瑾先生存在一定争议,您怎么看待这些争议?

 

胡:南老先生的身份,我认为应该有两个,一个是学术南老,一个是政治南老。

 

学术南老,我的看法是,南老是 20 世纪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的一面旗帜,对这一点应予以明确肯定。尽管有人对此不以为然,那是对南老不熟悉不了解所造成的。学术南老,不应该有争议,也不能有争议。

 

政治南老,可能有点争议。我的看法是,南老的政治身份,是否可分为两个阶段,两个阶段的节点可说是 20 世纪 80 年代,或者说南老 70 岁前后,其前可称为早期南老,其后可称为后期南老。

 

早期南老的政治身份比较敏感,当过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的教官以及台湾“陆军大学”、政治大学教授,还开办过讲座,当年台湾地区不少国民党高官,包括台湾地区前领导人李登辉的儿子和儿媳,传说也都是南老先生的学生,确实容易引起争议。这不奇怪,这也仅仅是一个方面,而且是 80 年代以前的情况。

 

后期南老的政治身份,爱国爱党爱乡,支持改革开放,推进两岸统一,参与祖国建设,不应该有争议,也不能有争议。所以,终其一生,盖棺论定,政治南老我看也应予以肯定。当然,这也是我一家之言。反正,让历史来说话吧。

 

这里我特别说一下南老先生对祖国统一的态度和所做的事情,因为南老做了他人所没有做过的事情,做了他人所难以做到的事情,在两岸和平统一的历史上必然要留下一笔。这是南老晚年的一件大事情,也是南老一生的一个大贡献,亦是政治南老应予以肯定的一个大依据。

 

南老先生是维护两岸统一的一个楷模。他在到香港定居后,一直积极促进两岸统一,担当过沟通两岸关系的“信使”。他敢当面告诫李登辉:“你不要成为历史的罪人!”2011 年,我在《世界温州人》杂志社主持日常工作时,去上海拜访《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周瑞金,他将新写的题为《南怀瑾: 国共合作的信使》的文章交给我发表。这是内地第一篇讲南老担任两岸“信使”、为两岸做贡献的文章。南老虽然对任何党派都是“只买票,不入场”,但为两岸统一,他不愿置身事外,而是甘于奔波,充当“信使”。

 

我认为现在我们对南老先生的认识还不足,远远不足。我觉得南老先生是在海峡两岸暨香港都被广泛认可的一位文化大师,20 世纪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承的一面旗帜。这个,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承认,都会赞同吧。南老不仅是温州的一面文化旗帜,也是我们国家的一面文化旗帜。我们应该深刻认识南老这位文化大师,高度重视南老这面文化旗帜,把南老先生这面旗帜举起来,传承下来,发扬光大。

 

记:对于“南学”,您认为目前学界、业界是否已达成一个共识?您对“南学”怎么看?

 

胡:恐怕还没有达成共识,讲的人还不多。最早为南老著书立传的温州籍学者练性乾曾经以发问的方式,最早提出了“南学”之说——“是不是成为一门学问”?我的看法是比较明确的,就是应该把南老学说作为一门学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他把儒、释、道三家的学问融合在一起。这个是很少有的,过去也不是说没有人做过,但像他这么比较系统地融合,并被大家公认的,至少在今天我们听说的不多。

 

第二,他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他对传统文化,对诸子百家,都有自己的理解,你看他的书名都与别人的不一样,包括《论语别裁》《孟子旁通》《原本大学微言》《易经杂说》,等等。

 

第三,他把传统文化成功通俗化,让传统文化走进寻常百姓家。上至高官,下至平民,大家都能听懂,都能接受。我曾给温州大学的两个国学博士说过,你们的书做的是专业的研究,三四十万字,厚厚的一大本,水平很高,研究也深,可惜只能放在图书馆里,放在资料库里,没多少人看。南老的讲座谁都要听,他的书有点文化的都能看,出版社争着出版。他到吴江后,内地上至高官,下至百姓,都争相前往吴江听他讲座,这就说明了他的东西与别人的不一样,那就是自有一套,自成一说,还能为老百姓所接受。

 

至少,南老把中华民族传统文化通俗化、普及化了。记得有个专家讲过这样一句话:南老的写作“是学术通俗化的一种成功尝试”。这就是一个创举,甚至可以说是历史性的创举。所以,我说“南学”应该成为一门学问,也必然会成为一门学问。

 

记:您能否用几个词语形容一下南怀瑾先生?

 

胡:因为报道金温铁路第一次间接采访南老先生之后,我对他的印象是:好人,有家国情怀的一个知名的温州乡贤,大师级的人物。现在再来形容南老先生,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关键词的话,应该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南老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承的一面旗帜”,而不只是一位文化大师。作为温州人,我们应该把这面旗帜高高地举起来,可惜我们还没有认识到这面旗帜,还没人去举,更没有高举。真的可惜。

 

南老先生爱国爱党爱乡,是个爱国主义者。他在美国的时候,常对他的学生们讲,让他们到中国来投资,那时候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南老先生叫他的学生来投资还有要求,“不要抱一本万利的思想去投资,不要只管赚钱,要为中国的富强做点事情”。他对自己的学生还说了四句话,叫作:“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主义的福利,资本主义的管理,中国文化的精神。”

 

这样的理念,恐怕只有南老,没有第二个人,不仅“空前”,而且“绝后”。反正,改革开放 40 多年来,我只听过这么一次。南老讲“共产主义的理想”,这个境界够高吧,值得令人起敬吧!“社会主义的福利”,是说对企业员工要好,这个境界也高吧。“资本主义的管理”,是讲要有与国际接轨的现代经营管理之道,要把西方好的经验都学过来。“中国文化的精神”,这是讲要有民族文化特色,要传承中华民族文化。这个是南老非常重视的,一直在提倡的,对于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南老是一个大传承者,一生都在做这件事,晚年还提倡儿童读经,读古代的经典诗词、散文,等等。

 

你看他对我们的思想文化认识这么深,你说他是不是爱国爱乡爱共产党啊?包括他老早叫我们把存在美国的钱拿回来,在 20 世纪 80 年代就和我们说了这个事情,表示已经看透美国。他说对美国人来说,这世界上什么协议都可以撕毁,没有什么信用可言。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1941 年 6 月 22 日礼拜天早晨 4 点,德国 160 万大军突然袭击苏联,苏联 60 万军队被俘。德国与苏联之间原先是签订了条约的,说互不侵犯不打仗的,但德国突然打过来了,苏联也没办法。

 

南老先生大公无私,他在金温铁路项目中,没有为家人谋一点利益,他没有半点要求,那个董事会,他的子女都不在其内。他这个人呢,和学生待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家人更多,对学生可能比对子女更好。香港《文汇报》台湾版主编王大兆也专门为南老推动金温铁路建设写了一篇题为《南老当推第一功》的文章,刊发在《温州日报》上。

南怀瑾先生是可以走向世界的

记:当初为什么想要去研究南怀瑾先生?为什么决定主编《怀师!怀师——深情缅怀南怀瑾大师》(下文简称《怀师》)这样一本书呢?

 

胡:第一,南老先生是温州近百年来一面文化旗帜,我们社会各界对南老先生有着无比的尊崇。南老逝世以后,温家宝总理也亲自发了唁电:“先生一生为弘扬中华文化不遗余力,令人景仰,切盼先生学术事业在中华大地继续传承。”他对我们国家来说,也是一个名人吧,唁电是总理亲自写的,第一时间发的,在我们中国,还有美国,大家都来祭奠,那我们总要做点什么事情。

 

第二,南老先生的历史贡献非常大。对南老的历史性贡献,我们就应该把它记录下来。我的看法是,南老至少有六大贡献:构建新国学、国学通俗化、重续文化断层(他都是自己出钱的)、搭建两岸之桥、助推改革开放、躬行公益慈善(他做慈善都是不求名利的,很多情况我们都不了解)。

 

第三,温州市在南老先生去世之后,除了悼念以外,好像没再做过其他什么事情。书院是在南老去世七八年以后才建起来的。这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市委决定给力,施部长功不可没。但在南老逝世一周年时,温州应该没有做什么事。我当时想,别人没有做,自己总要做点事情,弥补一个不足吧。想了想,我曾有机会了解接触南老,那就出版一本纪念南老的书吧。老书记刘锡荣、《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周瑞金都非常支持,还有一些朋友的支持和帮助,所以就出了这本书。

 

记:您在主编《怀师》一书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什么困难?

 

胡:大困难应该没有,要说有什么困难,第一个就是有些人找不到。譬如,我本来想找练性乾,专门采访一下,给他写一篇。他是第一个写南老传记的人,据说在南老家里住了三个月。找了一圈,最后听说他在美国,但没有联系方式,找不到,没办法。其他也还有一些人,没有找到。很可惜。

 

第二个是关于出版的事情。本来温州有关部门曾答应出钱,上门拜访了两次已经讲好了,后来要出版了,第三次打电话去,却又支支吾吾。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后来这本书是请乐清市社科联帮助出的。南老是乐清人,乐清社科联对出这本书相当重视。所以说,当时温州对南老重视不够,出个书也要不了多少钱,但就没有人愿意出。我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这样。

 

这本书的出版,特别要感谢刘锡荣、周瑞金两位领导,还有南老的学生李慈雄先生等人。当时我给刘锡荣老书记打了个电话,说南老对你是最佩服最尊重的。当时是全国“两会”期间,我本来想叫记者去采访。后来他说“不用采访了,我亲自写”,所以这一篇是他亲自写出来的,讲了金温铁路全过程,后来的资金问题他也写到了。他写的原稿也在我这里。

 

这篇老书记的文章,我没有改一个字,收在我编著的书里,你们可去看看。

 

记:《怀师》编辑出版的过程中,您觉得有什么收获?发行后有哪些反响?

 

胡:我对南老和他的学说认识更加深刻了,也通过采访认识了更多的人,包括李慈雄等与南老有关的人物。我还专门去上海采访了温州市原市长钱兴中。

 

2014 年 11 月 30 日上午,在乐清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赵乐强的支持下,《怀师》在翁垟南老故居举行了一个首发仪式。12 月 7 日(周日)下午 2 点半,在温州市图书馆开了一个新书座谈会,我也参加了。其他的就没怎么管了,反正我把这本书出版了,留在了历史上,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你们现在做的这个事情(指“口述南怀瑾”项目)功德无量,还要想办法做大,应该放眼全国。南老有个美国学生叫艾德,他也挺有身份的。你们应该想办法去采访。

 

南老对老书记刘锡荣最佩服,当时搞金温铁路,他只认刘锡荣一个人。这背后有两个故事。第一个事情,是刘锡荣赶在 1988 年除夕为南老母亲安装电话线,使南老与母亲通话。刘锡荣知道南老同他母亲长期没有联系过,更没有通过电话。当时我们装电话是很难的,我当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时没人给我装电话,后来当《温州日报》副总编,一开始也没装电话。我对此是无所谓。这是说明当时电话难装。

 

1988 年春节前,刘锡荣专门和电信局讲,一定要在除夕以前,专门拉条线到南老母亲农村的家里。线装好之后,正好除夕,就把电话打通了,让她和南老先生通电话。电话通了以后,南老先生就哭了起来。你说刘锡荣做的事情很贴心吧,他知道南老先生是个孝顺的人,所以要为他的孝心做点事情。

 

第二个事情是刘锡荣送给南老的见面礼十分用心。刘锡荣 1990 年 2 月底第一次去香港拜访南老先生前,想着带个什么礼物,想来想去,请了温州师范学院美术教授魏敬先给南老百岁母亲绣一幅发绣像作为见面礼。南老先生是一个很孝顺的人,他离开大陆之后就没再和家人见过。刘锡荣后来了解到他母亲头发剪下来后还保存着,就委托魏敬先把他母亲的像做成发绣。这个想法是刘锡荣自己想出来的,不是别人想的,说明他这个人很用心。他把发绣像带到香港,一拿出来,南老就当场跪在那里掩脸而泣,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所以说刘锡荣就是感动了南老先生的心。

 

记:对于温州如何更好地继承南先生的文化遗产,您有何建议?

 

胡:这个恐怕谈不好。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吧。

 

第一个,你们这个项目是个好的开头,应该把它做大,这是个好事情,高规划,资金要落实。大陆的一些知名人士,还有香港、台湾,特别是台湾。他的学生年轻的四五十岁、五六十岁的很多。美国原先有个南怀瑾学院,现在还在不在我不知道,我当时写书的时候还在。还有南老在香港、台湾的子女也想办法找一找,南老对学生比对子女似乎更亲一些。他的儿子南国熙曾是美军上校,后来退役做生意了。

 

第二个,温州能不能利用书院开设南学的讲座,定期讲课,传播南老的思想。温州研究南老思想的人还是很少,我们去研究了,就占了先机,机会也多。

另外,能不能做一个研究南老思想的刊物,不管是正式出版还是内部发行,做一个刊物也好。有个交流、证据。现在南怀瑾书院有个公众号,应该做一些南老先生的研究,有东西发出来人家才会关注。还是要做个刊物,可以把刊物的内容发到网上,建立这个刊物的公众号,这样可以受到更广泛的关注。

 

总之,我们应该把南老这个旗帜举起来,这个值得我们举。而且他研究了好多东西,有六七十本书吧,那么多书看完都不得了。现在我们讲文化自信,讲文化自信是不是就得先对自己的文化大师有自信呢?我觉得要考虑这个问题。还有,应该成立一个南怀瑾研究所。我觉得温大人文学院应该成立一个。我要是年轻二十岁,还在职工作的话,我一定要成立一个研究所,研究南老的思想,甚至可以专门聘一些人来研究。

 

后期温州地区和南老接触较多,关系比较好的是他的乡弟赵乐强。他是个官员,也是个文人,为人很热情。在南老先生晚年,温州地区与南老接触最密切的,大概就数赵乐强了,我写过他一篇文章。他很值得采访。

 

南老去吴江之前住在上海,后来 2006 年吴江搞好了,就去吴江了。上海著名台商李慈雄来大陆发展,也是因为南老的建议,他是现在大陆的南老学生中,真正在传承南老思想的一个人,很有必要采访。台湾、香港的情况我不知道。所以李慈雄应该去采访一下。

 

国内对南老最尊重、最了解、接触最多的,最早写文章公开肯定南老的,当是《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周瑞金,应好好采访一下才是。

 

记:您 2018 年发表的《一代宗师南怀瑾的家乡情怀》这篇文章中提道,南老先生“一直反对个人崇拜,反对修建个人纪念馆之类”,而在 2014 年出版的《怀师》一书前言中您提倡和推动南怀瑾纪念馆的建设。现在您认为是否应该大力推动南怀瑾纪念馆的建设?为什么?

 

胡:这是两个不同视角的事情。第一,南老是一回事,我们的观点又是一回事。南老先生的观点我们要尊重,我们的观点也应允许表达。

 

第二,南老先生说不赞成修建纪念馆是一回事,我们后人给他修纪念馆,把他的思想传承下来又是一回事,这是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我们不认为他是一面旗帜,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我们如果认为他是一面文化旗帜,是一代文化大师,我们该做的事情都要做,修纪念馆,是我们要通过这种形式把他的东西留给社会,留给历史,留给后人,这样我们民族的文化才能继承下去,一代一代变得更多,更厚重,不然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我们国家一直在谈“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走向世界”,南老先生是可以走向世界的,他的思想在我们中国、东南亚乃至美国都能流传,世界各地的人都能接受——至少,在有华人生活和发展的地方,在对中华民族文化感兴趣的地方。

 

附录:

2020 年 7 月 11 日傍晚,我们对《温州晚报》记者郑雪君进行访谈,她曾受胡方松总编辑的委派,与另一位同事赴香港采访南怀瑾先生。

图片

郑雪君接受采访

“南老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记:您之前采访南老是因为什么样的契机?

 

郑:1997 年香港回归,胡方松总编辑组织《温州晚报》开展了“香港回归万里行”大型采访活动,这个活动从北京、厦门一直到香港,历时一个多月。一开始报社内部的记者都在认领采访地,我想着让他们先挑了。当时胡总问我不想去采访吗,我说想,但感觉受访者不够分了,所以先让给别人。后来胡总就留意了一下,刚好有一个旅游公司叫香港中国旅行社要去香港,留了两个名额给报社,让报社跟过去采访,由于我和另外一位记者夏海鹏在报社里的工作表现较为突出,胡总就安排我们两个主要负责香港地区的采访,包括采访香港百姓对于回归的感想、香港回归的盛况和我们的所见所闻。

 

图片

《温州晚报》两位记者赴港采访并与南怀瑾合影

 

记:这次采访是如何联系南老的呢?当天是什么样的情况?

 

郑:我们是 6 月 25 日到的香港,6 月 28 日经由《文汇报》台湾版主编王大兆的介绍,于晚上 6 点左右,一行三人来到南老位于坚尼地道的寓所。当时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和我以前见过的人不一样,虽然头发有一点白,个子也不高,一米六左右,却像一个仙人一样,非常有仙风道骨,脸色红润,人也很精神,精力非常充沛,眼睛炯炯有神。

 

当天晚上南老家中客人非常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其中也包括年轻的教授、博士,以及远道而来的大学生。我们在采访过程中也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拜访他。采访完之后我们在他家吃了晚饭,当时二十来人围坐一个大圆桌,吃饭过程中他和学生们谈了香港回归,也聊聊家常。

 

我们在南老家中待了大概两个小时。晚上 8 点左右,我们起身告辞,南老热情地与我们拍照留念,赠送他的书给我们。

 

记:在采访过程中,具体聊了些什么内容?

 

郑:南老听说我们是从温州专程赶到香港的,他谈到年轻人最关键的是要做到勿忘国耻,学好本领,报效祖国。对于香港回归,他比较实事求是,表达了香港回归是件大喜事,但他更关心回归之后国家能不能治理好,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对于金温铁路,南老已接到来自家乡的喜讯,金温铁路温州段 7 月底将举行竣工通车典礼,他将派代表参加。我也表达了温州人民对于南老的感激之情,南老是金温铁路的催生者。南老对我说:“这都是应该的,这是自己对于故乡的一份爱,我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铁路造起来,我也是动员了自己所有的学生,叫他们出资。”

 

1997 年 3 月 18 日是南老八十虚岁的寿辰,晚报专门发了一篇他的学生侯承业写的《南怀瑾的理念》中摘录“南怀瑾先生的日常生活”的文章,南老也很高兴,觉得家乡人民对他还是很关心的。

 

记:对于这次采访经历您有什么感想?

 

郑:当时能见到这样的大人物,我感觉非常荣幸,但那时我对南老的了解还是比较浅,现在很后悔那么好的机会没有好好把握住,因为他对于儒、释、道的研究很深。我如果能早点学习中国传统文化,采访时与南老的共同话题就会比较多,交流得也会比较深,采访的内容则会更加丰富。我如果当时就学习了一些中国传统文化,就能与他深入聊中国传统文化、聊儒释道对中国的影响,以后如何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让我们中华的文明价值观在全世界发扬光大、让我们中国人更加有文化自信,让每一个中华民族的子孙都能为我们的老祖宗自豪,为中华崛起而作出自己的贡献。

 

记:在您丰富的职业生涯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对于南老有什么特殊的感想?

 

郑:对于南老的印象,首先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其他人接触下来感觉都很普通,但南老给我感觉就像仙人一样,有着仙风道骨;其次他给我感觉是一个实事求是、讲真话的人,从来不会只讲好话,藏藏掖掖的,该说好就说好,不好的也会明确说出来。另外,对于晚辈也非常平易近人,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却一点也不难接触,非常温和,知道我们有采访任务,再忙也会抽出时间跟我们聊,作为一个大人物,他会去了解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需求,在采访完之后还给我们送了他的三本书:《论语别裁》上下册、《易经杂说》,并与我们拍了合照,这些都是我们很想要,但却说不出口的。

 

访谈时间:2020 年 5 月 23 日、7 月 11 日

访谈地点:温州新田园假日花园

访谈记者:蔡维雅、王伊琳






相关文章

    没有相关内容